说起苏式糕点,因其历史悠久,制作精良,品类繁多而令人称道。作为一个地道苏州人,我却并没有尝过苏州城里那些正宗的苏式糕点,因为儿时家里条件也不宽裕,大人很少有闲钱上城里购置物品。
长大以后,国家富裕了,百姓家里条件也慢慢好起来了,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吃食也不再局限于日常三餐了。虽然买得起城里那些有名的糕点了,但是我对苏式糕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奶奶做的那些简单质朴的糕点上。
奶奶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她出生在一个隶属苏州的县城的偏远农村里。虽说是苏州人,吴侬软语的低吟浅唱其实离我们还挺遥远,老人家可能都听不懂城里的苏州话。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各个镇的方言也不大相同,老人听不大懂苏州话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她不会刺绣,一辈子也没有去过苏州城,只守着那几块土地整日劳作,仿佛永远没有空闲时候。
苏州历来有“鱼米之乡”之称,而这“米”来自何处,自然是农民们一年年勤勤恳恳劳作出来的。小时候家里穷,也可以说是整个农村都还不富裕,老百姓三餐吃饱已经很满足了。农民的吃食都是自家田地里种的,田就是稻田,地就是桑地,水稻、油菜、各类蔬菜,种了收,收了种,四季轮回。
当收了油菜,又到了插秧的季节,每家每户都会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留下一小块地方,种上糯稻。糯稻和一般的粳稻不同,产出的糯米黏性大,也更软糯,吃多了不容易消化。糯米不能常年当饭吃,一般只在端午节前后用来烧的豌豆咸肉糯米饭,或在冬天烧甜甜的赤豆糯米饭,更多的时候是去磨坊磨成糯米粉,和一定比例的粳米粉掺在一起,做成糕团来吃。
在我们村里,奶奶们把糕团叫做糕,糕的种类也不多,就是有馅的和没馅的之分,咸口的和甜口的之分。等到冬天收了稻子,家家户户都忙着开起脱粒机,把晒干的稻子脱成谷子收进蛇皮袋里,一袋袋整整齐齐得堆放在里屋的墙角边,那是农民一年的收成。当大人们把剩下的稻草堆成一个个高高的柴垛时,我们这帮小孩就知道农忙时候过去了,等大人空闲下来,就该准备做糕了。
冬天天气寒冷,食物不容易腐坏,而且那糕做起来也是费时费力,要么不做,一做就得做好几大扁的,自家人忙不过来时,还得请要好的邻居过来搭把手。我的奶奶心灵手巧,一般会做有馅的糕,有些人家贪图省事,或者家里条件差些,就做一点没有馅的糕。
没有馅的糕就做成一般长长扁扁的样子,白色的是放了糖的,青色的是放了青草头的,是咸的,不管白的青的统称为牛舌头糕。奶奶做的糕也是有青有白,青色的是红糖赤豆馅的,白色的是荤油萝卜丝馅的,有馅的糕也叫做团子。团子为什么要分不同的颜色,大约也是为了咸甜的区分吧。我从小就爱吃咸的萝卜丝馅白团子,甜的青团子也就头出锅的那一屉尝一口,之后就不会再碰了。
一次性做那么多团子,一天是来不及的,前一天吃过中饭就要排场起来了。要做萝卜丝馅的白团子,就得先把自家地里拔来的大白萝卜在河边清洗干净,刨去外皮,然后拿出一个大木盆,架上一个大刨子,随着咔嘶咔嘶的声音,一个个大白萝卜就刨成了萝卜丝了。为什么不用红萝卜,因为红萝卜个头小,没刨几下就该刨到手了,而且红萝卜辣味重,纤维粗糙,比不上白萝卜口感好。刨好的萝卜丝用盐腌出水分,等水分完全控干,满满一大木盆的萝卜丝也就剩一个厚底了。
备好了萝卜丝,就该准备荤油了。大早上赶到菜市场买到的板油切成小块,放在灶上的大铁锅里,微微放一点清水,灶膛里生起火,噼里啪啦没一会儿,白花花的板油就烧成了黄亮亮的荤油了,多余的荤油用大铁勺子舀出来,倒在陶罐里,留着以后烧菜或者煮面条时候吃。熬好荤油的厨房里充满了一股油脂的香味,大铁锅里还剩了一些荤油和已经炸得酥脆的油渣,这时候趁热把萝卜丝放进锅里,下了佐料和香葱,翻炒均匀就可以起锅了。等把萝卜丝馅炒制好,盛在大搪瓷盆里晾凉时,另一口大锅里烧着的赤豆也已经烧成了稠泥状了。大约是因为加了红糖的缘故,掀开锅盖就飘出一股香甜味儿,盛出晾凉,红糖赤豆馅也准备妥当了。当大人忙活完这些以后,天色也不早了,又得准备当天的晚饭了。
第二天一早,匆匆吃过早饭,奶奶就要开始准备做团子了。昨天那个刨萝卜丝的大木盆已经清洗晾干,今天的它又派得上用场了。奶奶把前几天就碾好的糯米粉倒在大木盆里,先在糯米粉中间扒拉出一个洞,然后往中间倒上温水,一边倒一边拿筷子顺时针搅拌起来,凭着经验,加了适量的温水之后,就可以揉粉团了。揉粉团是一个力气活,不过对于干惯了农活的奶奶来说,似乎看着并不费力。
等粉团揉好之后,便可以请隔壁的大婶奶奶们过来了,大家一边闲聊着一边包团子。一来是人多包得快,粉团本就黏性不大,时间久了容易开裂,二来是农闲时分,大家也有空可以聚在一起说说闲话,拉拉家常。每次包团子,小小的我都会围着大人,也想要参与其中,奶奶就会给我小小的一块粉团,让我在一旁自己玩耍。先包的是萝卜馅的白团子,因为做青团子还得在糯米粉里掺上青草头才能使洁白的糯米粉团染上青色,先做青团子的确不太妥当。
青草头是夏天里,奶奶摘了南瓜和丝瓜的嫩头做的,把它们放在开水里烫过之后,放在石灰水里,能保存一两年都不会坏。放了青草头的团子煮出来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味,里面包裹着香甜的赤豆陷,特别是刚出锅的那冒着热气的软糯的样子,连不爱吃甜食的我也忍不住尝上一口。等青团子蒸出来,我都已经吃过两个萝卜团子了,薄薄的软糯的皮子,轻轻咬开就能看见泛着油光的萝卜丝,偶尔还能吃到一两块已经变得绵软的油渣,若不是奶奶怕我吃多了不消化,我还想再吃呢。
等团子蒸好了,还没有结束。趁它们还是热乎的,奶奶拿出了一包梅红色的粉末,倒在小碗里用热水化开,然后拿一双旧筷子,在小碗里一蘸,点在团子上,这时候团子才算真正做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好的团子上都得仪式满满地点上红点,或许是为了好看,或许是为了吉利图个好彩头。
团子做好了,邻居们也得回家做事去了,奶奶便会把先出锅的那些已经不大粘手的团子,给每位来帮忙的邻居揣上几个带回家,推脱了两番之后,邻居们就拿着还带有点温热的团子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等过两天,就该奶奶去邻居家帮她们做团子了,每次帮忙回来,也必定会带回来几个新做的团子回家。每家每户做的团子虽然样子大同小异,但是其中滋味也是不尽相同的,有时候也会夸夸徐家奶奶的好手艺,有时候也会吐槽吐槽谁家新手媳妇做的团子难以入口。这小小的团子,不单单是乡下农村里辛劳了一年的农民吃食上的享受,更是维系着这浓浓乡情的纽带,也是我对家乡和亲人的怀念。
除了这些年前家家户户都要做的团子,到了过年,大家又会用这糯米粉,做成一个一个宛如弹珠的细圆子,留到大年初一早上吃。手巧的还会捏几个“金元宝”,吃了以后寓意一年到头顺顺利利,和气生财。
剩下的糯米粉还会做上两条大年糕,摆在年夜饭上,希望来年的日子能蒸蒸日上。圆子是没有馅的,小小的一个个,到了元宵节,就得做大个的汤团了。爷爷爱吃荤腥,奶奶就准备肥瘦相间的肉沫,用糯米粉做成一个个雪白圆润的大汤团吃。临汤团出锅前,再放一些绿油油的青菜叶,在盛汤团的碗底放上一点点荤油,烫乎的汤团夹杂着青菜叶,一下把荤油化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团吃完,整个人都热乎了。等到了开春,万物复苏,田埂上,菜地里长出了各种各样的野菜,奶奶就会做不同于团子但同样香甜软糯的麦芽塌饼了。麦芽塌饼做起来特别繁琐,现在人们自家已经很少做了,街上的饼店里还能买到,不过里面的红糖豆沙馅都是购于网上,太过甜腻,只能偶尔尝尝。
端午节来临,自不必说,全国各地都要吃粽子,村里也少不了要包粽子,大的小的,咸的甜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有讲究的人家还会亲自去滩涂边,采了那青翠碧绿的芦苇叶,热水烧开杀青,用来包一些小巧玲珑的白水棕,再用稻草串成绿色的一串串,格外好看。想吃的时候,剥开那带有淡淡青草味道的芦苇叶,拿一小碟白糖,蘸着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对我来说,最爱的当然还是那些个酱香浓郁的,带有五花三层的大肉粽子了。端午过会,日头开始毒辣起来,食物开始容易腐坏,黏腻的糕团已经不再适应人们的胃口了,糕团的制作也该告一段落了。
除了这些旧时农村里的苏式糕点,那些正宗的传统苏式糕点也是值得人们一尝的。苏式糕点其文化内涵丰富,是我国饮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要数苏州稻香村的糕点。苏州稻香村的糕点也具有很强的时令性,春季有大方糕、酒酿饼,夏季有绿豆糕、薄荷糕、茯苓糕,秋季有苏式月饼、如意酥,冬季有糖年糕、核桃酥等等。
另外还有其他著名的糕点:袜底酥、松子枣泥麻饼、杏仁酥、葱油桃酥等等。城里的糕点选料讲究、制作精美,农村的糕点朴实无华、用料实在,它们共同组成了闻名全国的苏式糕点。而这些糕点不仅仅是人们味蕾上的享受,更是苏州传统文化的一种延伸,也是苏州人民对于家乡的一种自豪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