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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节,朋友都会从上海寄来青团。
总觉得中国的每个传统节日,归根结底都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祭祖宗,另一个就是吃。元宵节的汤圆,端午节的粽子,中秋的月饼,重阳的重阳糕……置办节令食品,是每个节日前最重要的仪式。而这些食物,大抵都是糯米和糖为主料,混着些猪油起酥增香,在注重养生的当代人看来,无一不是个“热量炸弹”。
自从我发现了这个规律,就给这些食物起了个名字,叫做“节日垃圾食品”,这些平素里吃起来会有负罪感的食物,能够借着过节的幌子大快朵颐一番,实在是不小的乐趣。我这个“节日垃圾食品爱好者”一度不太喜欢清明节,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清明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解馋的小吃,直到我遇到了青团。
当然,这并不能怪我孤陋寡闻,因为青团确实是一种只属于江南的食物。只有春天的江南,才能孕育出那样的颜色。人们常说“青翠欲滴”这个词,而青团就是江南的春天滴出的一滴绿色的泪,比春山更嫩些,比春水更浓些,摆在白瓷盘子里,像带在雪白腕子上的一汪油润的碧玉。这绿色,让你想到“长江春水绿堪染”,想到“一螺青黛镜中心”,想到“绿杨烟外晓寒轻”,想到“长郊草色绿无涯”,春天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都在这颗绿色的团子里了。
这绿色来自艾草。或许也不止是艾草,麦青、草头、鼠麴草,反正春天的田野上绿色的野菜采也采不完,不拘是哪一种,都可以拿来拌上糯米粉,揉出碧绿的皮儿。明代郎瑛《七修类稿》里说:“古人寒食,采桐杨叶,染饭青色以祭,资阳气也。”可见桐杨树的嫩叶也是用得的。馅子有咸甜之分,咸的用腊肉、冬笋、香菇、豆腐一类的食材切丁过油,甜的则是豆沙、芝麻、桂花糖一类的,其实和汤圆也不差多少,毕竟同是“节日垃圾食品”,逃不出那一口甜香软糯。
我第一次见到青团,是在婺源。四月初的婺源,菜花金黄,芳草如织,雾蒙蒙的细雨笼罩在山水间,把天地模糊成了一片绿烟。我和朋友从梯田上下来,钻进景区门口一间简陋的棚屋躲雨。这是一爿小吃店,显然在旺季时应当是门庭若市的,但彼时尚未到清明假期,又逢雨天,棚子里冷冷清清,和它的位置很不相称。店门口坐着一位阿婆,看上去六十有余,但身子硬朗,手脚麻利,头上包一方深蓝色的头巾,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盈盈,像极了我乡下的外婆。阿婆的煤球炉上架着一口铁锅,锅边热着几个糯米团子,青绿的颜色上密密地点染着些墨绿色的斑点,应当是手打的草汁不太均匀的缘故。
我对景区门口的小吃向来是敬而远之,但这种从未见过的奇怪食物还是激起了“吃货”的好奇心。阿婆用江西话对我说着什么,几次请她放慢速度,我才终于听清了两个词,“清明果好吃”。我在火炉前坐下,递过去十元钱,要了两个团子,阿婆找回了七元,用箬叶包了两个递过来。一口下去,那味道我至今也难以忘记。实在是记不清阿婆的清明果用了哪些馅料,也说不清究竟是何种滋味,只觉得咬上一口,整个春天都在嘴里绽放了。暖烘烘的炉火,清明果的清香,带着我一起融化进了门外朦胧的江南烟雨。
后来的很多个春天里,我都会怀念起那年的清明果,只可惜找遍北京大大小小的糕饼铺,也再难遇上一回。直到有一年春天,我到上海出差。依然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我撞进了一家“沈大成”,突然又发现了那个绿油油的踪影。这回我才知道,“清明果”是流行在江西的叫法,而江浙沪一带,喜欢叫它“青团”。艾草只有在清明前青嫩可食,所以江南的糕团店里,往往只在三月底到四月初,短短的十来天里售卖青团,绝对称得上是“季节限定”了。
但是,这之后没多久,青团就突然间走红了。电视剧《伪装者》里,土生土长的上海大姐明镜给留学香港的弟弟明台打电话,说“沈大成的青团忘记拿了”,这一下可不得了,南方人被唤醒了乡愁,北方人被吊足了胃口,这有着让人牵肠挂肚的魔力的小小青团,突然就火遍了大江南北。从此,吃青团变得不再困难,不仅南方的老字号能够包邮到家,连北方的超市里,也偶尔能见到包装精美的青团。口味也是与时俱进地多了起来。有一年杏花楼的“蛋黄咸肉松青团”成了万人空巷的网红美食,排队两个小时才买得到,当真是令人咋舌。
不过,江南的艾草再多,怕是也填不满这么多人的胃口。后来我买到的青团,基本都改用了抹茶粉来做皮,颜色依旧是青青绿绿的,味道也好吃,但我总觉得,和早些年吃到的艾草团子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在吃这一点上,我一向信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毕竟调难调的重口,才是食物进化的动力。多少年过去,月饼都变出了甜的咸的鲜肉的奶黄的等等诸多花样,青团包个咸蛋黄,又有何不可呢?与变成消逝的传统相比,成为“不正宗”的网红,毕竟还是要好太多了。
来源
我们的太空(ID:ourspace)
原标题:《青团:清明几处有新烟『明月几时有』(56)》